Lunatics_

【昀晨】邈以山河

/民国架空 

/白切黑*晨世宁&张纪淮 无差 一发完


  “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归时方始休,月明人倚楼。”


——


  芒城226年春,枝桠零落,绿意惺忪。


  街上卖报的吆喝声随着亮起来天色钻进少爷的小院,立在院前的桃树长了粉红的叶苞,小姐小哥儿在旁嬉闹,原本清冷的小院竟在这春日中显得热闹起来,到处都熙熙攘攘,只是屋内,滋滋电报的声响在这嘈杂中尤为明显。


  晨世宁一身洋装,精致的紧,因为晨家粮饷与正军的商谈之日就在今天。灵巧的手指不断摁动,滴-滴滴-滴滴的敲着,将暗语换做简练的代码。


  此时他精明而专注的眼神,一改往日迷惘。


  “哟,晨少爷今日这打扮,甚是气派啊,”酒楼老板娘随心地开着他的玩笑,胭脂粉味儿扩散开来,“莫非是看上哪家小姐了?”


  出了名的与世无争,也是出了名的脾气好,晨世宁垂眸腼腆地笑笑,摆了摆手。


  老板娘随即笑开了花,“哎呦呦你看看,多大了还害羞呢!”


  晨少爷小时候的确经常跟着爸爸来酒楼做客,不过从来都只躲在爸爸身后,皱着小嘴,一只手死死抓着爸爸的衣服,水灵灵的眼睛里都是胆怯和好奇,不过后来,战争爆发,酒楼倒闭,爸爸也一去就是近十年,不知影踪。


  晨世宁的眸子变得有些混浊。


  日近黄昏,桌上好酒好菜都上齐了,桌边坐着的人却连筷子都未执,个个你看我我看你,等待着司令发话。


  一身军装衬得坐在当中的张纪淮甚是笔挺,他一双锋利的眼早已冷了下来,机械怀表在他手中不停转动,发出嗒嗒的响声。


  很快,他面无表情的脸在扫到表上的指针后出现了一丝裂痕,是的,张司令在愤怒。就在要爆发的前一秒,门口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,动了,紧接着一个人影走了过来。


  “纪淮。”


  晨世宁淡淡地念了一声张纪淮的名,拱了拱手。


  他今日穿的十分好看,像是终于有了少爷的架子,那般尊贵又精致,衬得脸都褪去了几分男子的锐气,多了几分绝色,以至于张纪淮所有的属官在见他的那一刻都愣了,连张纪淮也不例外。


  但是张纪淮很快就眯了眯眼:


  “整整晚到了五分钟,看起来晨家似乎没有想和军方谈生意的意思呢?”


  张纪淮冷着脸,话说的刻薄,甚至故意地不给晨世宁引座,把人晾在当间。如今他已是正军司令,身在高位,更何况,此番酒局有下属在,而晨世宁绝不是不懂礼数的人,如此又是迟来,又是直呼姓名,必是故意而为之,不将他放在眼里。


  “的确没有。”晨世宁出乎意料的答。


  张纪淮猛地看向他,眼里的冰骤然聚起。


  晨世宁笑了笑,温和又无害:“纪淮,饮酒之约,你迟了六年。”


  “我只是想来见见你。”







  

*


  说起晨世宁和张纪淮的过往,倒也让人兴致盎然。


  晨父失踪前,晨家是芒国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,晨哥儿出生不久后,张纪淮便作为他的伴读入了院,两个人也算是竹马之交,虽然张家并不富裕 ,张纪淮却是个极为聪慧的,学业上旗鼓相当,甚至能略胜一筹。晨哥儿自小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,作的诗也多光明大道,春暖花开,一点不俗,张纪淮却与他正相反,他行事果断,伶牙俐齿,作的诗大都是讽刺现实黑暗的浮世绘,常常让教书先生倒吸冷气。


  两个人虽性格不同,却甚是合得来,晨哥儿话不多,到了外面都是张纪淮帮着应承,于是人们眼里便是张纪淮总黏着晨少爷,而晨少爷会体贴的为他脑门上流出的汗递上一块上好的帕子。


  只一个眼神就好,晨哥儿有一段时间总是想,为什么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,让他想依赖他,又想保护他。


  如果这世道能一直平坦安宁下去,他们也许能走的更远,甚至是白头。


  可一切的转折点就发生在芒国219年。


  那一年,政局动荡,内乱爆发,预谋已久的反政府军顷刻揭竿而起,张纪淮在回府的路上碰见政府军的招兵启示,就再也没回来。


  那一天,晨哥儿在小花园捧着酒杯等了张纪淮一个晚上,管家发现他的时候他正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哭,满脸怅然若失的悲凉。


  也许父亲也是这么消失的。晨哥儿想。


  “从此以后我愿更名世宁。”


  “只愿时和岁丰,尘世安宁,人们相聚,无别离。”


  那时志存高远的张纪淮终于从晨家伴读之位脱身,他遥遥的望了晨家大院一眼,褪去了读书人的文雅,留恋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:


  “以身许国,凡流血牺牲,吾辈在所不惜。”


  







*


  一晃六年,战争仍未平。


  晨世宁在一众古怪的目光下落了座,目中无人一般自信儒雅。张纪淮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,看向晨世宁的眼里有一些莫名的情绪:“许久不见,倒是爱开起玩笑来了。”


  晨世宁扔挂着温和的笑,“司令说的是,是世宁唐突了,路遇急事,让您久等,世宁自罚五杯。”


  他说完,便拿起酒盅,一杯一杯往嘴里倒,干脆利落。


  张纪淮没有什么表情,桌下的拳头却握紧了。


  属官们面面相觑,不知道这态度急转,是闹的哪出。

  

  五杯下肚,张纪淮才发话,“这一桌子菜不是摆设,空腹饮烈酒,有你受的。”


  晨世宁只觉上颚如火烧一般,酒精涌进喉腔,他吞下,如同碾过刀片,痛的自然。


  “都别傻愣着,动筷子。”张纪淮对属官们说。


  安静的气氛终于被夹菜的声音打破,幸而被遗忘了很久的菜还没冷掉。


  晨世宁没有动,在这嘈杂声响中淡淡开口,“司令若买进超过千斤粮饷,晨家可给八折。”


  “六折。”张纪淮啃了一口烧鸡,毫不客气。


  晨世宁愣了一下,不禁看向狮子大开口的张纪淮。原本晨家粮食在市场上的定价就低于其他粮铺,就算做善事,基本不挣钱,八折几乎是成本价,甚至他还得赔进去一点,晨世宁一咬牙,就当是诚心对待从前的朋友了,搭一点就搭一点吧。没想到,几年不见,张纪淮这个家伙变得这么贪心。


  “不好意思,晨家不做赔本生意。”晨世宁直接回绝。


  张纪淮看了他一眼,不屑地笑了一下,继续吃他的烧鸡。


  晨世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,他警惕地盯着张纪淮,和他身边的四个属官。过了一会儿,晨世宁感觉胃里翻江倒海,火辣辣的疼。额头出了一层薄汗。


  “若是司令无意买卖,世宁家里还有事,就先告退了。”


  晨世宁站起来拱了拱手,指节泛白。


  张纪淮仍然没有说话,连筷子都没放。


  如此目中无人,晨世宁的心沉了下去,转身就要离开。


  “啪嗒——”清脆的声响——


  似乎是子弹上膛的声音。


  晨世宁心中微惊,却只当做没听见,没有停下。


  就在晨世宁即将碰到门的那一瞬间,张纪淮冰冷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:


  “你以为你走得了吗?”


  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。


  晨世宁有些不可置信,但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事实,因为他转过身,那把黑压压的枪,就抵在了他的胸膛上。


  酒精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滚烫,他不解地开口,内心仍不愿意相信张纪淮竟然正拿枪对着他:


  “司令这是何意?”


  “六折。”

  张纪淮的枪在他的胸口杵了杵。


  晨世宁这辈子没被人这样对待过,入商近三年,他也没碰到哪怕一次,张纪淮,真有你的。区区六年,竟变成如此滥用武力之人,哪还有曾经伴读的书生文雅之气。


  “八折也是亏,六折也是亏,你既然一如既往的好心,那就帮到底。”


  胃里渐渐涌出的疼痛让晨世宁有些站不稳,他将将靠在了门上,张纪淮的话让他一阵头疼:


  “不可,此笔生意,世宁没法向晨家交代。”


  张纪淮沉了眸子,声音也变得深沉,“但你可以对天下百姓有个交代。”


  “实话告诉你,”张纪淮靠近他,一双眉眼锋利阴沉,几乎伏在他耳畔,声音降到最低,“军队财政告急,倘若供不上粮,你知道后果。”


  他说完后,晨世宁怔在了原地,久久缓不过神。


  张纪淮看着发呆的晨世宁的目光中,竟有一丝温情,不过随着晨世宁的抬头而消失不见。


  “过两天会有我们的人把合同送到晨府。”

  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

  那张脸上竟再找不到一分熟悉的感觉。


  ……


  晨世宁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酒楼的,复杂的情绪让他失魂落魄,他的手指狠狠压进腹部,才勉强缓解胃里那股尖锐的抽疼。


  张纪淮,六年不见,竟已长成如此魄力,令人唯命是从的手段不少。看来当年,真是晨家禁锢住了你。


  晨世宁回府上后,呕得厉害,却是一口饭都吃不下,让管家干着急。一次一次,从榻上对盆吐出酸水来,觉也没睡好。


  挨了一夜情况仍没有转好,第二天就发起高烧来,管家请医生来诊,开了几服胃药后,留下一句:虽是空腹饮酒伤了胃,但少爷心思太重,气血不稳,这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啊。


  晨世宁白着脸挥了挥手,让所有人退下,不愿再听唠叨。屋里只他一个人。


  窗棂中透出的丝丝缕缕亮光,落在晨世宁的眼里,莫名透露出几分脆弱。昏昏沉沉的大脑,似乎有一根神经催促着他清醒。晨世宁裹了件大衣,衬得他整个人又高又瘦,他扶着墙慢慢挪到书桌前,在一个精致而不起眼的雕塑上停了下来,然后缓缓旋转那雕塑的剑柄。


  “吱呀——”


  一个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入口缓缓打开。

  

  芒国某处,帐篷内滋滋吵闹的电报声,几个电报员戴着耳机,聚精会神的敲,斜插着与张纪淮不同图案旗帜的基地收到了一份电报:


  正军财费告急,不日可攻。





  





*

  司令部内,张纪淮喊住拿着合同的属官,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晨家,以防有变。


  晨世宁这个人,不显山不露水,平时寡言少语一派温和,评他诗却评的头头是道,心思细腻犀利,颇有见解。


  张纪淮因此多了些戒备之心,他能察觉到,很早时候,他们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,也许从第一次见面起。


  “你……小昀?”老管家还是爱念张纪淮的小名。


  张纪淮点了点头,早没有了当年亲热的感觉,“我找晨世宁。”


  管家点点头,让张纪淮进来,表情变得担忧,“少爷他不知怎么了,自从上次从酒楼赴约回来就病了,整日的难受,夜里无眠。”


  张纪淮拧起眉,“什么?”


  “大夫说是气血不和,心病难医。”


  张纪淮突然生了气,草草辞别管家,长腿一迈,大步流星。晨家小院还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,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晨世宁的屋子。


  门也不敲,他冷着脸,砰地推开了门。

  从前他便没敲过,更别提现在。


  晨世宁蓦地放下帐簿,不可思议地看向门口,还在想是哪个下人胆子这么大连门也不敲,结果晨世宁便与一双充满怒意、陌生而熟悉的眼睛对视了。刚刚睁大的眼渐渐眯了起来。

 

  “司令?”晨世宁有些生气。


  没有精心装扮过的人儿褪去了那分鲜活,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,因为生病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,张纪淮看了他半天,心头涌上的那股怒气突然被别的情绪替代了:


  “都说了让你不要空腹喝酒,怎么就是不听话。”


  晨世宁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,他扶着桌站起来,对着司令礼貌的拱了拱手,“下人嘴不严,让司令见笑了。”


  “呵,晨世宁,你从小到大让我见笑的事还少吗?”张纪淮砰的关上门,厌烦晨世宁的疏离,“既然这里没有外人,你便可称我姓名。”


  他原先最喜欢其他人一口一个司令的叫他,怎么这两个字到了晨世宁嘴里,就那么的膈应。


  晨世宁愣了愣,说到,“不敢。”


  张纪淮以为自己听错了,他走上前两步,就那样直直的盯着他,“你不认我了?”


  晨世宁皱眉想了一下,然后特别轻蔑地笑了。


  “你笑什么?”

  “两天前拿枪指着我的人,是你。”


  犹如一道惊雷,张纪淮猛地从那股诡异的情绪里苏醒过来,雾蒙蒙的眸子立刻冷了下来。


  晨世宁似乎是有些倦了,他拿了两粒药丸搁在嘴里咽下,张纪淮就静静地看着他。


  “坐。”像训练士兵一样,张纪淮说的干脆。


  晨世宁眨了眨眼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
  “签了合同,下午会派士兵去你的粮铺取。”张纪淮把合同递给他。


  晨世宁什么也没说,握着钢笔快速地在落款上签了字,把合同推给张纪淮。


  张纪淮有些震惊。


  “司令既然知道世宁病了,那世宁就不招待了。”晨世宁拱了拱手送客,说着就要继续拿起帐簿来看。


  “砰——”


  张纪淮一把将帐簿摁在了桌面上,摁完张纪淮也愣了,他只是本能地觉得烦躁。


  晨世宁睁着一双眼,很不解他的行为。


  “七折。”张纪淮突然说,“你能不生气了吗?”


  晨世宁愣了愣,然后温和地笑了出来,“司令说的什么话,为国出力,世宁怎敢有怨言。”


  张纪淮仍然不依不饶地盯着他,“你要怎么样才肯像最开始一样待我?”


  气氛陡然安静。

  目光相触,互不相让。


  晨世宁的嘴角突然落了下去,眉眼变得严肃,甚至整个人都染了些不该有的戾气:


  “你既选了这条路,便不要回头。”


  张纪淮突然怀念从前在那个笑的灿烂天真,讲话软乎乎的晨哥儿,会默默跟在他身后,一口一个纪淮叫他,但自己似乎长大一点后,就再没叫过“哥”。


  手从帐簿上缓缓离开,张纪淮无奈一笑,“今早陪营长饮了几口,大概是醉了。晨先生经商为国为民,是我军福气。”


  “司令谬赞。”


  “先生就当我什么也没说,价格还按合同上来。”


  “是。”


  张纪淮点了点头,正欲离开,视线却扫到了墙上挂的字——


  那是晨父在他们小时候写给他们的。


  晨哥儿这屋是“静水流深”,小昀那儿是“枫叶流丹”,四个大字,潇洒俊逸。


  张纪淮站住脚,目光扫着那206年的落款。


  半响,他轻声问,“叔父有消息了吗?”


  晨世宁的目光也停在了字匾上。


  “家父为人忠厚,一心为国为民,未曾。”


  他说的平静,可张纪淮却听出了这话外之意,只觉得这话刺耳的很,他几乎是压抑着怒火,沉着一张脸逼近了晨世宁,晨世宁放下手里的帐簿,看回去的目光算不上友善。


  气氛一度紧张到了极点——


  晨世宁因为坐着,看张纪淮须得仰着头,露出了精瘦有力的脖颈,放在平时,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——


  张纪淮骨节分明的手指渐渐攀上了他的脖颈,手心紧贴那凸起鲜明的喉结。


  “你别逼我。”他恶狠狠地说。


  晨世宁只是轻轻地垂下眸,一副自在的样子,即使呼吸有些许的不畅,但他有足够的信心——张纪淮不敢动他。


  “世宁没别的意思,是司令多想了。”


  张纪淮手指都绷紧了,因为太过愤怒而微微颤抖着,但最终,他还是没有掐下去。


  好像恍然大悟般,张纪淮放下手,自嘲地笑了笑:


  “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。”


  晨世宁全身心都在警觉地看着张纪淮远离那座插着剑柄的雕塑,没有注意到他情绪明显的变化。


  “不敢。”晨世宁没放在心上。


  “好,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错的……”张纪淮连着后退了两步,直至门前,“晨世宁,这么多年算我错看了你!”


  ——我原以为,你心思细腻,定不用我解释,你便懂我的雄心壮志,家国情怀……我原以为,就算旁人觉我不择手段,你也愿窥其原因,知我真心……


  ——什么时候连这份默契也丢了呢……


  张纪淮大步一迈,扬长而去。


  晨世宁眼眸深深的,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,脖子上还残存着他手指的余温。


  ——天真。


  “来人。”

  “在。”

  “马上安排保安,越多越好,把晨家院门给我守住了,这几日谁都不准放进来,尤其是张纪淮。”

  “这……是。”

 

  






 






*


  突如其来的变故,似乎谁也未曾预料。


  “报告!!!”


  下午,张纪淮办公室的门被敲响,属官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。


  “进来。”


  张纪淮观察了一下属官们忿忿而落魄的脸,不解道:“发生什么了?我不是安排你们去晨家粮铺取粮吗?”


  “是……可是粮铺管事的说他们的粮铺这两天都分发给百姓了,已经没有库存了!”


  “什么?!”


  张纪淮瞪大眼,“你确定?”


  “千真万确!而且现在军库里仅剩的粮食根本不够兄弟们吃了!”


  张纪淮猛地一拍桌子,咒骂道:“这个大骗子!”


  “立刻带一队人,跟我去晨家!”

  


    ……


  哐哐的砸门声穿透小院的每个角落,弟弟妹妹和侄子侄女们早早被晨世宁送了出去,暂时安放在了安全了地方。


  管家负手立于晨世宁身侧,一脸担忧。


  “少爷你的胃……”


  晨世宁低低地咳了两声,一脸倦容,“无碍,只是暂时吃不下什么东西,等我把手头的事了结,一切都会好了。”


  “唔……那门外……?”


  管家犹豫地问。


  晨世宁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,他原先从没有这样笑过,眼里毫无感情:


  “让他们敲着,把力气用光了才好。”


  “很快,天下将定,乱军将平。”


  












*


  “不好了!司令!”属官自远处向正准备拿枪硬攻的张纪淮吼道。


  张纪淮拧着眉停下来:“什么事?”


  “乱!乱军突袭!攻城!!城口的兄弟们正在与他们交火!!”


  “*!真是**屋漏偏逢连夜雨!怎么这个时候来!”张纪淮一脚狠狠踢向晨家院门,“走!立刻派兵援助城门,速战速决!务必守住芒城!”


  “是!!”


  枪炮声一起,芒城城内顿时乱了套。


  百姓们惊慌奔走,高声尖叫,人头攒动。逆着人群行的一辆辆军用卡车,都快要被淹没,呼喊着沉重的汽笛声。


  尘土飞扬,炮火缭乱,乱军发出着猛烈的攻击,正军已有些招架不来,全靠一口气在硬撑。脸上染上了战火的脏污,已辨不清谁是谁,他们举着枪,怒吼着,早已不必知道谁是谁。

  

  雷霆之间,吼出一天一地的雄壮。


  粮草告急,粮草告急……


  乱军谋划已久,有备而来,正军仓促应战,伤亡惨重,似乎一切都预示着最后的结局——


  正军最终没有挺过第三天。


  张纪淮抱着枪孤零零的蹲在战壕里时,还没有缓过来。粮草紧缺,将士疲弊,一个接一个战死,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。  


  毕竟光杆司令对他来说曾是如此的遥远。


  炮火声依旧没有停下,渐渐逼近着。

  ——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呢……


  “张纪淮!”一个以为永远不会再听到的声音突然响彻他的耳畔。


  晨世宁?!

  几天来在心里的压抑着的怒火猛地升起,张纪淮立刻转头去寻,却看到一把黑压压的步枪,正瞄准着他的头。


  晨世宁穿着一身军服,如劲松般笔挺,他举着步枪,那双睥睨天下的眼,再找不出一丝儒雅清澈的感觉。


  张纪淮怒火中烧正欲发泄,突然,他看到了一个人。


  在晨世宁身后,一张许久未见的,与晨世宁极其相似的苍老的脸,蓦地映入了他的眸中。


  张纪淮愣住了,好似一盆冷水噗的浇灭了他心中的熊熊烈火,他看着那个人渐渐走了出来。


  “…叔父……?”张纪淮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失踪了六年后突然冒出来的人。


  晨父微笑着将张纪淮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会儿,然后拍了拍晨世宁的肩膀,让他把枪放下。


  晨世宁冷冷地看了一眼张纪淮,向左跨了一步,为父亲让出路。

  那一眼,张纪淮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

  ——这是怎么回事……

  ——难道乱军……竟然是晨家……?


  张纪淮攥着手里的枪,定在原地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
  “小昀啊,你一腔热血,有勇有谋,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人才,这正军司令之位,非你不可。”晨父将手背在身后,仍是一副文邹邹的模样,可在他手下,早已尸骨满城。


  “你什么意思?”


  晨世宁也微笑着开口,如同胜利者那般:“父亲的意思是,你野心勃勃又无所不为,晨家培养你出来,做正军最好的软肋啊。”


  张纪淮的心不受控制地痛了一下,他拧着眉,狠狠摁了摁太阳穴,眼前都是一个个士兵溢出的鲜血。


  “你给我闭嘴!”张纪淮怒吼,举枪对准晨世宁,眼里通红。


  晨世宁仍然自在,他平静地注视着张纪淮,“有什么用呢,只是事实罢了。不过即使是现在,你也不敢开枪,你须承认,我就是你的弱点。”


  张纪淮猛地上了膛,他将手指放在扳机上,决绝的对准了晨世宁的脑袋,透过准星仔细去看的时候,却发现他的额头上,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薄汗,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。


  ——在硬撑吗?

  ——……你到底几分真心,几分假意!


  张纪淮咬紧牙关,将枪口对准了晨父——


  身后突然一大片子弹上膛的声音,几千支枪同时对准了张纪淮,这么多人能把他打成筛子,张纪淮有点后悔。但晨父朝身后摆了摆手,“都放下,谁敢开枪我要了谁的命。”


  乱军面面相觑,又将枪放了下去。


 张纪淮眯了眯眼睛,就当他是还念旧情:


  “你为什么要发动战争,引起内乱?”


  “当今政君昏庸无度,财政连年赤字,民不聊生。六年前,政坛官官相护荒废治理,使得恶霸当道,百姓妻离子散,饿殍遍野。起义革命,理所当然。 ”晨父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。


  当年父亲别离三载,几封家书便将一无所知的晨世宁劝入“正道”,但父亲说:纪淮是最大的对手。


  ——酒楼一试,便知分晓。  

  ——你先不仁,却勿怪我。


  “呵,难道这六年战乱,百姓们就好了吗?正军所到之处,横尸遍野,我痛心疾首,有将乱军千刀万剐之心,没想到,这乱军之首,竟是你们晨家……!”


  张纪淮这话是说给晨父的,眼睛却悲哀地望着晨世宁。


  “战局已定。”晨世宁说。


  晨父满意地拍了拍晨世宁的肩膀,悠哉负手,转身带着他的兵打扫战场了。


  他不杀张纪淮,也就是因为有这小子有意无意地开脱。他的儿子,对谁都温和疏离、沉稳老实的样儿,唯独对张纪淮,他毫无保留的展现着那安静背后的睿智,那冷峻背后的爱护依赖。


  晨父摇了摇头,随他去吧,小昀的智慧与忠心将来若能为自己所用,必然如虎添翼,也是一幸事。


  晨世宁安静的看着张纪淮,看着他脸上沾的炮弹灰,看着他黑一块红一块的军服。


  人生天地之间,当真若白驹之过隙。


  “纪淮。”晨世宁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。


  张纪淮嗤笑道,他什么都没了“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啊?”


  “……”晨世宁皱了眉。


  “是我怕你不争不抢吃了亏,是我为了天下不择手段,是我用枪逼你答应,也是我技不如人,棋差一招,满盘皆输,”张纪淮闭上眼,那通红的眼框里终于溢出了一滴泪,“我恨你。”


  “晨世宁,动手吧。”张纪淮扔掉手里的枪,决意赴死。


  晨世宁的眸中辩不出情绪,他端着枪,慢慢地向张纪淮走了过去。


  “再见。”晨世宁站在了张纪淮的面前,淡淡地说。


  “再也不见。”张纪淮补充。


  他感觉晨世宁愣了一下。


  一秒……两秒……

  突然,左耳一阵劲风,紧接着下巴被重击,剧烈的疼痛让张纪淮两眼一黑,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
  ——纪淮,若我能予你太平安宁,你愿意放下野心抱负,一辈子自由自在悠然潇洒吗?


  晨世宁扔下枪,两只手接住了正欲昏倒在地的张纪淮,揽入怀中。


  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

  半条命和半条命相拥。


  











*


  汽笛还是马鸣,昏昏沉沉中,混在一起。


  “先生,到了。”

  “嗯。”


  眼前的林间小院,了无人烟,清雅幽静,依山傍水,其中传来悠悠琴弦之声,玲珑剔透;一会儿清越明净、一会儿沉浑宏亮,变化异常。

 

  一曲毕,晨世宁仍意犹未尽,沉醉在刚刚的音调里,久久回不过神来。


  二十年过去,晨家已将这天下打理的十分妥当,物阜民熙,海晏河清,虽然比预料中晚了几年。


  竹栏屏风立在院前,缝隙中映出一个人影,宁和平静,似乎是带着笑的。车夫跟在晨世宁身后,探身好奇的向里望——


  “先生,不进去吗?”


  晨世宁脸上已有一些沧桑,但人仍然儒雅温和,身着长衫。


  晨世宁摇了摇头。


  “他知道我在。”


  

  











完.

 

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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